其实,在叶培大心中,始终有个“文艺梦”★★★。因此,当国门初开,叶培大深感学习外语、加强国际学术交流之重要时,当很多人认为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★★”时,叶培大想到了莎士比亚★★。
不仅是言传,更是身教;不仅教学问,更教道德。学生们无不提到先生的人格魅力与大家风范。
青年时与同学在湖边泛舟的意气风发。中年时与同事们研讨课题的沉稳庄重。花甲之年给研究生上课时的神采飞扬★。耄耋之年主持国际会议时的华发笑颜……
从无线电广播到微波通信到光纤通信★★★。从电台到电线岁的叶培大与中国通讯事业同行,与他满天下的桃李同行,与光同行★★★。
――这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瞬。1956年,叶培大被周总理任命为新中国第一所邮电高等学府――北京邮电学院的院长助理★★★。就在这一年,《国家十二年(1956-1967)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》出台,叶培大的主攻领域“无线电电子学”与★“计算技术★★、半导体技术、自动学和远距离操纵技术★”并列其中★。此后的十年间,叶培大硕果累累★:从无线通信到微波技术再到大气光通信领域,他一直敏锐地把研究课题锁定在学科前沿。
1949年,叶培大走过了人生最繁忙的十字路口:他婉拒了台湾大学和台湾广播电台待遇优厚的数度邀请。他谢绝了一位美国同行同往美国或香港合作的期盼,决定重返母校北洋大学执教。
叶先生老了。他不能坐低矮的沙发,只能坐在又高又硬的椅子上;大热天他都没喝一口水,因为怕上卫生间对来访者不礼貌。和他共同走过65载岁月的叶师母也老了,有一次,他的学生看到先生和师母相携相扶,一起在校医院排队看病★,那一刻,学生鼻子酸了。
我一直在想:年龄相差了一个甲子★★,并非出身理工科的我们★★,该怎么来叙述叶培大,这位91岁的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?
1915年★,叶培大出生于上海南汇县的一个书香世家。20世纪二三十年代,叶培大接受了严格的教育★★,并做出人生的第一个重大选择:放弃★★★“文学梦”★★,矢志从工★★。
叶先生依然年轻★。他还在指导博士生,连论文里一个单词的拼写错误也不放过;他每天五点就起床★★,书桌上摊放着他正在阅读的英文资料……★“老骥伏枥志千里,扶植新秀做人梯★★★。但愿苍天宽时限,夕阳未必逊晨曦★★★”★。五年前写的自勉小诗★★★,依然挂在墙上。他曾对记者说:“我有一个思想状态,可能是很幼稚★★,就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老头子,反而还感觉很年轻。”
不仅如此。正是由于叶培大发起,联合王大珩★★★、马大猷等七位中科院学部委员上书,“863★★★”计划才将★“通信★★”纳入其中。
――这是让人心潮澎湃的一瞬。1978年,全国科学大会召开。尚未完全的叶培大未能参会★★,但他倾听着来自大会的一切消息:科学技术是生产力★★★;科技人才的培养,基础在教育……“了不起★★,厉害★★★,震动人心。胆子大★,看得准……”近二十年后提起,叶培大仍激动得蹦出一连串形容词★★★。在这个科学的春天里,这位年逾花甲的长者★,也仿佛重获青春。整整十年,国内光通信研究几乎停滞,叶培大着急啊★★★,他跑着追赶流逝的时间……
叶培大是从邮电部第一副部长李一清那里听说这件事的。这一小事,催生了一篇重要文章。
1950年10月1日,建国一周年庆典。在阅兵仪式和群众之前★,朱德总司令的国庆致词从城楼上传来,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★★。广场大型广播系统安装成功了!叶培大和同事们热烈相拥★。为了这一刻★★,他们已经夜以继日地工作了几个月★★。
1985年4月,《红旗》刊登了近5000字的《通信技术与现代化建设》,前瞻性地预见了移动通信、互联网等技术对人们生活的巨大影响★★。这篇文章,领衔署名的正是叶培大★。
“要说担心,也是后怕吧★★。”叶先生笑了★,“那时,想到的就是学科发展,是国家★。”
他回答★★★:★“学生要接受通识教育。理工科学生接触艺术,对扩展学生想象力有好处。”
在“百度”上输入“叶培大”,指尖敲击回车键的一瞬间★★,屏幕上出现众多信息★★★。右上角提示:“搜索到相关网页约5760篇,用时0.54秒。”排在最前面的一篇文章是★:叶培大★★,奠基中国信息高速公路的前行者★。
1938年,叶培大毕业于北洋工学院电机系电讯专业★★★。他的大学生活,与民族命运一样多舛:大学四年级,因平津沦陷随学校迁往后方,一路上,日机在头顶盘旋,遍野是逃亡百姓。
有时候★,他那么突出,独一无二。他的才华★★★、成就★★★,他的行事风格★、举止作派……都带有鲜明的“叶培大”标志★★★。
交谈时★,叶先生真是一位严谨的科学家★★。有问必答★★★,绝无枝蔓,一是一二是二★,极少添加形容词,有时提起某项成果,他会认真强调★★★:★“我只是参与者之一。”对于我们的景仰之词,严肃地摇头……只有偶尔解释一些专业名词时★,随口冒出一连串流利的英文单词,才令我们稍窥当年用英文讲授莎翁的风采★。
欢欣的★★★。沸腾的★★。扼腕叹息的★。心潮澎湃的――所有的所有,都汇集成这意味深长的一刻★。1985年6月11日,北京邮电学院★,130电教室★。一百多名师生在鲜红的党旗下高举右拳,庄严宣誓。在众多年轻的面孔中,站在前排中间的一位白发长者格外引人注目。叶培大★,这位见证了旧中国的战乱与风雨、经历了新中国的欢乐与阵痛的70岁的科学家★★,从这一刻起★★★,成为人★★。
――这是让人扼腕叹息的一瞬。1966年,“文革”席卷全国,叶培大被发配到干校,成了★“满面尘灰烟火色★”的烧火工。
2006年夏天★★★,91岁的叶培大老人★★,用那略带吴语的口音向我们讲述同学少年★★。
2004年夏天,叶培大在几位学生的搀扶下,在北邮教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久久伫立★★。这间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实验室,叶培大带着学生,至少用了20多年★。叶先生说: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,我们的实验室可以写一篇《陋室铭》了。再过几天★★★,实验室要搬到新建的大楼了★★,叶先生说:★“我想再去实验室看看★★。”
一个人与一段历史。个人命运与家国命运。在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★★★,这二者的关系总是演绎得如此千回百转★★★、动魄惊心。
1945年8月的一天,一艘军舰航行在茫茫大海上★★★,前方就是目的地纽约了★★★。一群公费赴美实习的留学生聚集在甲板上,闲谈★★、沉思★。
那时,北邮的学生是有福的。虽是工科大学,叶培大却一直致力于寻求综合性大学所拥有的浓郁人文气息★。他调动各种资源,多方邀请新朋旧识来校举办演出★、讲座。著名指挥家李德伦来了,舞蹈家陈爱莲来了,表演艺术家项★★★?来了,还有小提琴家盛中国★、琵琶大师刘德海、华裔女作家韩素音……
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★★,人们对于通信的普遍理解。远程联系靠写信,有急事就发电报,想打个长话恨不得带上饭去排队,人们对这种通信状况习以为常。
也许★★★,他的学生会在他眼前一一出现★:有著名大学的校长、知名学者,有举足轻重的政府管理者、企业家,有门下桃李芳菲的博士生导师……这还只是他的入室弟子★。他大约指导过70多位硕士、博士★★;至少5000名学生听过他的课;他编写的《微波技术基础》、《光波导技术基本理论》等作为大学的经典教科书★★★,滋养了一代学子。
学者陈平原曾提到20年前的大学校园:“每个大学都一样,有一批硕果仅存的老先生。”他这样描述这些“老先生★”:大都受过较好的中学、西学训练;大都有一种睿智、人格魅力。老先生晚年焕发青春,让弟子们得以赓续三十年代学术传统★★★,这些弟子后来大都成为各专业领域的顶梁柱★★★。
“当初您身为北邮校长,可说是邮电垄断的受益者。那时提出政企分开、打破垄断,就没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担心吗★★★?”我问。
叶培大离不开讲台。哪怕是兼职,他也一定要站在讲台上★★★。直到87岁高龄,他依旧每周两次登上讲台★★★,用英语为研究生授课。
2006年的夏日★,在北邮一间普通的单元房里,叶先生同我们共线载的人生风景★★★。
静默时,叶先生真有名士风度。虽着家居服★,亦难掩奕奕翩翩的儒雅风范★★。他的秘书曾亲眼见到老先生自己熨衣服★,绝不凑合了事。吕召彪说★★:“先生一举手、一投足,那迷人的风采★★★,我们都羡慕。有时我跟他一起走路,就偷偷跟他学,可是★,那种内在的气质学不来!”
★★“先生是非常宽容大度的人★,在我的记忆里★,先生从来没有训斥批评过我,更多的是鼓励与关怀。先生教育我们的语言也非常朴实。”学生唐雄燕深有感受★★★。
★“我能参加这些工作,得感谢李强。”叶培大说。他是被时任中央广播事业管理局副局长的李强直接点将,参加新中国建立后恢复北京各大功率广播电台等事宜的。当时★,李强看到南京江东门广播机房先进的菱形天线网,得知是叶培大设计的后,立即说★:“把他调过来!★★”于是,协助改进北京当时最大功率的广播发射台――双桥电台★★,参与建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,负责主持全国省级广播电台播音大厦的标准设计……叶培大真忙★★,他与新中国一样朝气蓬勃★★★。
1988年★★★,叶培大与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张煦领导撰写的“通信合理结构”咨询报告完成★★★,明确提出政企分开、打破专营格局、建立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的股份制公司、颁布电信法等建议★。这一建议在当时真是石破天惊,引起巨大争议,人们甚至传说叶培大★★★“犯错误”了★★。但十余年后的今天★,回头看中国邮电改革路程,当初的建议正被一一证实。
即使身为北京邮电学院院长,叶培大也深受中国通信事业滞后之苦★★。不仅是叶培大★★★。有一次★★★,中央老领导经过长安街上的长话大楼时,突然想打个电话,平时打长话是有专线快速转接的★★,但营业大厅里★★,人们排着长队,长时间等待――这让薄老心情沉重★。
有时候★★,他又模糊了,仿佛只是群像中的一个★★★,隐身在汹涌澎湃的长河中。那群像,我依稀辨得,是那一代的科学家、教育家,无数让人景仰、抑或被人淡忘的名字。那长河,我知道,是中国的百年风云。
1945年★★,叶培大以电信专业第一名的成绩,获得赴美进修机会。那一年★★,他如同上紧弦的发条,奔波于哥伦比亚大学、美国国家广播公司、北方电气公司……一年学习期满,叶培大婉拒人们的盛情相邀,急不可待地踏上归途。
的确,培养具有创新能力的一流人才,一直是叶培大的教育理念★★★。不久前★★,他看到一篇文章《从2004年诺贝尔物理奖看一流大学的建设》,立刻扫描下来用邮件发给学生★。“世界上的一流大学之所以称为一流,除了有大师外,更重要的是有一批从世界范围选拔出来的、风华正茂、思想敏锐的优秀博士生★。”这番话被打了着重线,旁边还写了大大的两个字:年轻。
也许★,他会想起60多年执教生涯的一幕幕★。在陕西★★★,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助教初次走上讲台。在天津,放弃出国的丰厚条件留在讲台★。在北京,更是在讲台上一站就是50年,讲授过20多门课程,成为我国首批硕士生导师、首批博士生导师,直到华发满鬓……
“我来接年迈的叶先生上课★★,约好了7点40分在楼下会合★,我到了却没人。看看表,7点42分★★★,心里想:我不算迟到吧?往那边一看★,先生已走了好远了★★。先生就是这样守时,我估计他这一生从未迟到过。”学生吕召彪说★★★。
老式住宅采光不好,空间逼仄,四壁陈设更是简单★★★。但是,叶先生却超越了这昏暗与日常。
★★“你别想偷懒,如果上学期你没有完成任务★,本学期先生会不打招呼来检查你。尤其是周末★★★,先生会在星期天的早上到实验室来看你。你还敢睡懒觉吗?”学生郭建恩“心有余悸★★★”★★★。
当信息高速公路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,当“叶培大”的名字与互联网以这种方式相逢时,不能不令人思绪万千。
上世纪80年代初★★★,北邮有门课令人们奔走相告、蜂拥而至――《莎士比亚戏剧故事英文赏析》★★。
“先生为人谦逊★★★、正直★★★、热诚★。在他身边的同事都感受到了他的人格魅力,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德高望重。”现任北邮校长的林金桐如此称颂恩师。
★★★“我这一生做的工作不多。现在老了★★★,走不动了,坐在家里,我有时候也想★★:我这一生做了什么可以自豪的事情?可以自豪的★,是我有这么多的学生★★★。”
2005年金秋★★★,有三个关于岁月的数字在叶培大这里重叠:这一年,是他的90岁寿辰★★★。这一年,他已执教65载★★★。这一年,他与北京邮电大学一起走过了50个春秋。
从《威尼斯商人》到《仲夏夜之梦》★,从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到《哈姆雷特》,叶培大操着纯正的美语,神采飞扬澳门welcome永利登录澳门welcome永利登录、才思纵横。整整一个学期★,年轻的工科生跟随叶培大一起,体验了一次美妙的“莎翁之旅”。
1940年,叶培大已是重庆中央广播电台的技术人员★★★。在日机的狂轰滥炸中★★★,在电台的地下工事里,他和同事们将对国家的责任,化作艰苦、熟练的工作。正是通过这个技术平台★,云集山城的各国记者向全世界及时发送电稿,傲然传播中国人民不屈的声音★★★。
“这里有我的祖国。这里有我的家★★★。爱国,我想是我自己、是一个人最起码的品质★★,不需要更多理由★。”回答缓慢,又平静澳门welcome永利登录。
这不仅是叶培大的个人影像历程★★。一位亲历中国近一个世纪风云的科学家的人生★★、事业、心灵轨迹★★,尽在其中。
最终,我决定:还原叶培大,还原一位科学家90年来与家国命运千回百转、惊心动魄的关系,还原一位教育家与讲台、学生割舍不断的情缘。